少年時,每當到異國旅遊,我都有個很浪漫的想法:拿個玻璃瓶子—— 瓶子無須太大,可以舒服置放於掌心即可—— 再拿個木塞塞住瓶口,然後把瓶子帶回島國,送給好友,或是送給喜歡的人,對他說,我為你帶回來了異國的空氣。

當然,我從前亦會幻想:也許是我好友,也許是我喜歡的人,他從國外帶了個瓶子,裡頭裝了國外的空氣,大老遠地帶回來送給我。我肯定會欣喜若狂,肯定會珍而重之地選個地方放置玻璃瓶,放在一處每天早上醒來睜眼便會看到的所在。

這是我從前總存有的想法,這真是少年時才會有的想法吖。然我雖然有此想法,且亦曾不止一次這麼想過,卻從不曾實現那想法。如今想來,少年時真該去實現那想法,說不定會有很意想不到的結果,說不定就締造了很值得回憶的記憶。

有一友人,曾與我說過,他住家樓下有座小花園,而他每天總會把頭探出窗外看看那花園。每每遙遙觀望,他總會幻想,哪天或許會有個人,為了追求他,會叫他看出窗外,而他會看見,在住家樓下的小花園裡,那位追求者為他用無數花瓣在草地上鋪成了一個愛心的形狀,向他表白愛意。時隔多年,友人也有了愛人了,就不知那愛人是不是用了這樣的方法追求他呢。

真應該去問問少年朋友們,把他們擁有的浪漫想法皆記錄下來;再去問問成年朋友們,把他們少年時曾有過的浪漫想法記錄下來⋯⋯ 然後,將這些想法整理出來,編輯成書。

那些浪漫的精彩的天馬行空的荒謬的動人的想法,必能讓人有共鳴。一定會有人發現,他年輕時之憧憬與幻想,原來也有人擁有過,那樣的發現必會讓人欣喜。書名不妨就叫做《為了你,我願意胡思亂想》。憑藉此書,說不定會讓我們決意喚醒心中沈睡已久的少年,也說不定會讓我們對身邊的少年們更溫柔些。

少年式的浪漫總會讓成年人會心一笑。成年人有了人生閱歷,於紅塵打滾久矣,也就愈發老練,要再回歸少年的樸實,畢竟不易。如今我倘若真去到了異國,找了玻璃瓶,將之帶回來,送給好友或我喜歡的人,我大概還會忍不住說出「我把異國的溫度帶給你了」或是「送給你,你就擁有了一整個季節」這類的話。那雖然比少年人說的「裡頭裝了異國的空氣」顯得還要浪漫,但話中之油腔滑調也盡顯無異,怎麼聽,都覺得是老油條才會說得出的話。我已回不去矣。

然而我始終願意相信,所謂少年,或許與年齡數字並無太大關係。少年是一種心情,是一種心態,擁有時毫不知情,失卻時方知其難能可貴。

如今倘若有好友送我玻璃瓶,對我言道,瓶裡裝的是我與他「曾經擁有過的青春」,無論這句話顯得多油腔滑調,我還是會忍不住選擇拋開成人式的多疑與猜測,選擇珍而重之地將玻璃瓶擺放在一處每天早上睜眼醒來便必見到的所在。

成年人也有屬於成年人式的浪漫哩。離開少年,成年人式之浪漫在日常最瑣碎最不起眼之事:擁有一雙走起來特別舒服的鞋、擁有個能夠把碗碟洗得好乾淨的海綿、穿上被日光曬得甚暖的一雙襪子、走在街上有個小孩忽然對你咧嘴而笑、出門在外偶然聽見一首自己少年時喜歡的歌、過馬路時迎面而來的車子竟然會緩下來讓你先過馬路⋯⋯

所謂浪漫,畢竟是心情,是心態,是感受。不失卻感受力,便能在生命的每一季節裡擁有浪漫。假如真撰寫了《為了你,我願意胡思亂想》,就應該寫寫下冊:一本關於成年人式浪漫的書,紀錄成年朋友們所有「浪漫」之想法。然後,也問問樂齡朋友們,也記下他們對「浪漫」的n種想法。書名不妨取名《胡思亂想,還是為了你》,上下冊一起出版,看看處於同一時代的幾個世代之間,究竟有多不同,究竟又有多相似。

倘若真有這樣的兩本書,我會買,送給身邊所有對浪漫仍有嚮往的人們。每個人都總偷偷地在嚮往他們心目中的「浪漫」呢,只要看看地鐵上戴上耳機聽音樂的人們,只要看看乘坐巴士幽幽望著窗外景色的人們,只要看看深夜坐在街邊獨自喝酒的人們,就知道了。

——刊登於 聯合早報 四方八面 房間絮語 3001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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